水龍吟·燕忙鶯懶芳殘
作者:章楶
原文:
燕忙鶯懶芳殘,正堤上、柳花飄墜。輕飛亂舞,點畫青林,全無才思。閑趁遊絲,靜臨深院,日長門閉。傍珠簾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風扶起。蘭帳玉人睡覺,怪春衣、雪沾瓊綴。繡床旋滿,香球無數,才圓卻碎。時見蜂兒,仰粘輕粉,魚吞池水。望章臺路杳,金鞍遊蕩,有盈盈淚。
譯文
燕子忙於營巢,黃鶯懶於吟啼,群芳凋息,江堤之上,柳花兒飄散滿地。漫天亂舞,點綴蒼翠的樹木——有些疏於心計。春日漸長,悠閑地乘借遊絲,悄悄探臨深宅——庭院緊閉。依傍珠簾,輕歌曼舞,想緩緩親近,親近,一次次被風兒吹起,吹起。
佳人春眠蘭帳,春衫沾滿雪花,綴滿瓊玉——好生奇異。落絮滿繡床,那無數香球,圓瞭,碎瞭。不時見,蜜蜂兒仰面親吻,池魚兒和水喃呢。和淚遙望章臺路,那人兒騎著金鞍馬,乘興遊蕩——杳無音息。
註釋
(1)“誰道”句:反用韓愈“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詩意。
(2)蘭帳:芳香典雅的幃帳。睡覺:睡醒。
(3)金鞍:金飾的馬鞍。此代指在外遊冶的蕩子。
賞析
這首詠柳花的詞曾被蘇軾贊為妙絕,但詞史上,人們多贊賞東坡的和柳花詞,而對這首原作卻頗多微詞。實際上,這首詞清麗和婉,不失為詞中精品。
首句“燕忙鶯懶芳殘”開篇點題,寫燕忙於營巢,鶯懶於啼唱,繁花紛紛凋殘,表明季節已是暮春:“堤上”,指明地點:“柳花飄墜”,點明主題。
破題之後,用“輕飛亂舞,點畫青林,全無才思”緊接上句,把柳花飄墜的形狀作瞭一番渲染。它為下文鋪敘,起瞭蓄勢的作用。韓愈《晚春》詩雲:“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意思是說:“楊花(即柳花)和榆莢一無才華,二不工心計;不肯爭芳鬥艷,開不出千紅萬絮的花。韓愈表面上是貶楊花,實際上卻暗寓自己的形象,稱許它潔白、灑脫和不事奔競。章楶用這個典故,自然也包含這層意思。
“閑趁遊絲,靜臨深院,日長門閉。”寫到此,詞人竟把柳花虛擬成一群天真無邪、愛嬉鬧的孩子,悠閑地趁著春天的遊絲,象蕩秋千似地悄悄進入瞭深邃的庭院。春日漸長,而庭院門卻整天閉著。柳花活似好奇的孩子一樣,想探個究竟。這樣,就把柳花的形象寫活瞭。
“傍珠簾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風扶起。”柳花緊挨著珠箔做的窗簾散開,緩緩地想下到閨房裡去,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旋風吹起來。這幾句深得南宋黃升和魏關之的欣賞。黃升說它“形容居”(《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五評);魏慶之說它“曲盡楊花妙處”,甚至認為蘇軾的和詞也“恐未能及”(《詩人玉屑》卷二十一)。當然,把這首詞評蘇軾和詞之上是未免偏愛太過;但說它刻畫之工不同尋常,那是確實不假。這幾句除瞭刻畫出柳花的輕盈體態外,還把它擬人化瞭,賦予它以“栩栩如生”的神情,真正做到瞭形神俱似。
下片改從“玉人”方面寫:“蘭帳玉人睡覺,怪春衣、雪沾瓊綴。繡床旋滿,香球無數,才圓卻碎。”
唐圭璋等《唐宋詞選註》稱此詞為“閨怨詞”,估計就是從這裡著眼的。到這裡,“玉人”已成為詞中的女主人公,柳花反退居到陪襯的地位上瞭。但通篇自始至終不曾離開柳花的形象著筆,下片無非是再通過閨中少婦的心眼,進一步摹寫柳花的形神罷瞭。柳花終於鉆入瞭閨房,粘少婦的春衣上。少婦的繡花床很快被落絮堆滿,柳花象無數香球似地飛滾著,一會兒圓,一會兒又破碎瞭。這段描寫,不僅把柳花寫得神情酷肖,同時也把少婦惝恍迷離的內心世界顯現出來。柳花少婦的心目中竟變成瞭輕薄子弟,千方沾惹,萬般追逐,乍合乍離,反覆無常。
“時見蜂兒,仰粘輕粉,魚吞池水”,這幾句既著意形容柳花飄空墜水時為蜂兒和魚所貪愛,又反襯幽閨少婦的孤寂無歡。
“望章臺路杳,金鞍遊蕩,有盈盈淚。”借兩個典故,既狀寫柳花飄墜似淚花,又刻畫少婦望不見正“章臺走馬”的遊冶郎時的痛苦心情。章臺為漢代長安街名。《漢書·張敞傳》:“時罷朝會,過走馬章臺街,使禦吏驅,自以便面拊馬。”顏師古註謂其不欲見人,以扇自障面。後世以“章臺走馬”指冶遊之事。唐崔顥《渭城少年行》:“鬥雞下杜塵初合,走馬章臺日半斜。章臺帝城稱貴裡,青樓日晚歌鐘起”,即其一例。至於柳與章臺的關系,較早見於南朝梁詩人費昶《和蕭記室春旦有所思》:“楊柳何時歸,裊裊復依依,已映章臺陌,復掃長門扉。”唐代傳奇《柳氏傳》又有“章臺柳”故事。
這首詞若有不足,當是上下片主題不一,從而造成瞭形象的不集中。然而瑕不掩瑜,此詞仍值得用心玩味。
鑒賞
章楶的這首《水龍吟》,有三項指標都相當落後。當代互聯網上,其鏈接次數不足1千,在宋詞百首名篇中排名最後。20世紀的詞學研究項上,其更是交瞭白卷,排名也是最後。歷代選本選錄此詞也較少,古今107個選本中,僅有28個選錄,列單榜第九十三位。
那麼,是什麼助推它登上宋詞百首名篇榜,並名列第七十四位的呢?首先,是歷代文人的效仿追和。這一項,其以驚人的26次唱和列單榜第四位,遠遠超過一大批膾炙人口的經典名篇。其次,是文人的評點。此詞歷代評點共有10次,列單榜第六十六位,也成績不俗。
或許我們可以說,章楶的這首《水龍吟》是跟著蘇軾的和作《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而有名的。博得古今文人交口稱贊的蘇軾楊花詞,實際上是在為章楶的楊花詞長期做著免費廣告。因為,在人們評點蘇軾的楊花詞時,總不免要拿來一比高下。比較的結果也許並不重要,而實際效果是這首詞的聲名越傳越廣,文人的仿和興趣也越來越濃瞭。當然,歷代也有不少人認為章詞本來就寫得不錯。如清人許昂霄就評說:“(蘇軾)《水龍吟》與原作均是絕唱,不容妄為軒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