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劇·宋上皇禦斷金鳳釵

雜劇·宋上皇禦斷金鳳釵

作者：鄭延玉

原文：
楔子小生姓趙名鄂字天翼，鄭州人也。嫡親的三口兒傢屬，大嫂李氏，孩兒福童，年七歲也。去歲攛過卷子，小生造物低，閉瞭選場，在狀元店中修習一年。今年春榜動，卻去應舉去。在這店中住瞭許多時，房錢都少下他的，可怎生是好？開門！開門！我開瞭這門。哥哥做甚麼？秀才，看你這等也不能夠發跡。嫂嫂，你問他要紙休書，揀著那官員大戶財主，別嫁一個，我與你做媒人。哥哥，我心裡也是這般說。趙鄂，你聽的麼，小二哥要房宿飯錢哩，我將甚麼與他？你則是不肯上朝求官應舉去！得瞭官，我便是夫人哩！爹爹，我肚裡饑瞭也。你也養活不的我，將休書來！將房錢來！我則今日求官應舉去，我為官，你便是夫人哩。我等著夫人哩。秀才，你若得瞭官，我便準備著果盒酒兒，與你掛紅。我若不得官，我也不回來。仙呂賞花時守著這三尺螢窗十數春，便待要千丈龍門一跳身。既生長在人倫，狗也有三升糠分，況道是我為人。麼我不信男兒一世貧，你休忘瞭夫妻百夜恩。我理會卿相出寒門，你準備做夫人縣君，食列鼎，臥重裀。如何？不是妒發他，他不肯應舉去。秀才去瞭也。我眼觀旌節旗，耳聽好消息。第一折我恰才街市去來，說道趙秀才得瞭頭名狀元，做瞭官也。俺傢裡別無甚值錢物件，止有媳婦穿的一條裙子，我當一瓶兒酒，去那朝門外等著，與他慶賀去者。今日誰想俺秀才真個得官也。我引著孩兒看那秀才，走一遭去。龍樓鳳閣九重城，新築沙堤宰相行。我貴我榮君莫羨，十年前是一書生。小官殿頭官是也。奉大人的命，今春有個頭名狀元，姓趙名鄂字天翼，早朝失儀落簡，奉聖人命，削瞭他靴笏襴袍，趕出去為庶民百姓。左右的，你與我喚趙鶚來者。小生趙鶚。一舉狀元及第，在丹墀內謝恩，不想失儀落簡。今日在待漏院聽候，大人呼喚，不知為何？須索走一遭去。仙呂點絳唇到冬來風雪柴扉，到春來破窗細雨，琴書濕。似這般忍冷擔饑，我子索長受妻兒氣。混江龍早則輪來到遊街三日，不枉瞭寒窗十勒苦攻習。頭直上打一輪皂蓋，馬頭上列兩行朱衣。憑著我七步才為及第策，五言詩作上天梯，今日才得文章濟。我如今脫白換綠，掛紫穿緋。可早來到也，我見大人去。張千報復去，道狀元來瞭也。著他過來。理會的，著你過去哩。為你早間謝恩，失儀落簡，聖人的命，著你納下靴笏襴袍，為民傢去。本是寒儒，怎消得官祿？出去罷。我好福薄也。油葫蘆他道我原是寒門一佈衣，我怎生消受？投至的十年身到鳳凰池，知他磨瞭幾錠烏龍墨，知他壞瞭多少霜毫筆？不付能恰做官，沒揣的罷瞭職。若是白衣回到俺傢鄉內，怎見我同學業，眾相知！教人道趙鶚得瞭官，可怎生又剝落瞭？天下樂我可甚金榜無名誓不歸，爭奈文齊福不齊。學瞭二十年，則得半霎兒享富貴。覷功名筍指般休，看榮華眨眼般疾，更疾如南柯一夢裡。兀那趙鶚，為你失儀落簡，本當見罪。聖人見你文章，饒你死罪，原籍為民。你聽者：文章冠世中高魁，爭奈文齊福不齊。才蒙雨露剝官職，依舊中原一佈衣。我出的這朝門來，怎教我不煩惱！哎，趙鶚也，你好命蹇福薄，付能得瞭官謝恩，又失儀落間，則是我命窮不合做官？哪吒令似這般發志氣，如管寧割席；我看書，如匡衡鑿壁；我受貧，如韓信乞食。我想這小人儒，兒曹輩，那一個肯見賢思齊。小生命隻恁般苦也！鵲踏枝恰脫下紫羅衣，又穿上舊羅衣，遠遠而來，卻不怏怏而歸。好一似江淹夢筆，我到傢中，渾傢問道：你得官也？我滴溜著一個休妻。寄生草普天下習儒士，學業的。七品八品，指望功名遂；千人萬人，都想詩書濟；十番九番，不得文章力。從盤古王沒一個富書生，知他孔夫子，有多少窮徒弟。我且回店中去。自傢店小二。聽的趙秀才得瞭官，我把媳婦裙兒當瞭一瓶酒，等著與他遞一杯。我來瞭也。你喜也，得瞭官也！一言難盡。我中瞭狀元，恰才謝恩，當殿失儀落簡，把我簇下。待把我賜死，道我好文章，枉可惜瞭，免瞭我死，納下靴笏襴袍，剝削瞭官，為民瞭。我傢裡沒甚麼，把俺媳婦裙兒當瞭一瓶酒，慶賀你，如今又不得官，可怎瞭？還房錢來！這房錢又問我要，如之奈何？金盞兒你道你典瞭滿身衣，我攪瞭一身虧，想我那虛名枉上登科記。小二哥，你好喬，聽的得瞭官，就買酒相賀；聽的剝落瞭官職，就索要房錢。你卻便攀高接貴，教我笑，店都知。我得官也，相慶相賀，剝落瞭也，不追隨！正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聽的趙鶚得瞭官也，我試看去則個。趙鶚得瞭官也？怎生不言語，可是及第也不曾及第？醉中天你道我及第也不及第，我待支持怎支持？你可不觀見容顏便得知，有什麼不解其中意。他覷瞭我窮身分，說個甚的；又沒有金冠霞帔，則著怎支吾那一紙休離。你這等模樣，還不與我休書？快將休書來！爹爹，我肚裡饑瞭也！我也不跟你瞭。還我房錢來。後庭花若是榮華後醜婦隨，饑寒後親子離。我且不問嫌夫窘桑新婦，我則打這恨爹窮忤逆賊。則要各東西，不肯一傢一計，水藉魚，魚藉水。你不投托個人，討些衣食，怎生度日！金盞兒如今等討人衣，似剝瞭身上一張皮。誰想四海之內皆兄弟，兼朝廷中舉枉錯諸直。指雲中雁為膳饌，撈水中月覓衣食。如投呂先生訪故友，似尋吳文政搠相知。店小二哥，你不知那貢院裡試官，他則是寄著我那狀元哩！我在狀元店中修習，等來年依舊應舉。若得瞭官呵，那其間還你房錢。若是這等呵，紙墨筆硯我全管。眼下無用度，怎生是瞭？你子母休熬煎，我到來朝一日，向周橋上題筆賣詩，若賣些錢，養活你；若賣不的，再做計較。這等說也使的。賺煞我賣得二文錢，糴得一升米，夠養活孩兒共你。憑著我端硯文章紙墨筆，吃的是淡飯黃齏。我掛招牌指萬物為題，寫著道吟詩寰中占瞭第一。更寫著曾丹墀立地，在金門出入，教人道窮書生猶自說兵機。小二哥，隻是多累你。明日趙鶚但賣些小錢鈔，先還你房錢。嫂嫂，咱且回店中去來。第二折小生趙鶚，來到這周橋上。來來往往，人稠物穰，不知其數。向這裡賣詩，賣得些錢，與俺那渾傢盤纏，俺渾傢便無言語；若是賣不的詩，覓不的錢，俺渾傢一場熬煎，怎生支吾也呵！中呂粉蝶兒偏別人平步青霄，輪到我背翻身禹門一跳，好下番的疾靴笏襴袍。立丹墀未呼噪，恰待揚塵舞蹈，謝君恩展腳舒腰。嚇的我手和腳不知顛倒。醉春風投至二十載苦功名，卻不想半霎剝落瞭。則那求官應舉世間多，及第的少。似我這糞土之墻，鬥筲之器，枉讀瞭聖賢之道。我來到周橋上，看有甚麼人來買詩。黃卷青燈一腐儒，九經三史腹中居。《學而》第一須當記，養子休教不讀書。小生姓劉，雙名彥實，幼習儒業。聽知周橋上有人賣詩，我拿著二百錢，買詩一遭。兀的不是賣詩的秀才？支揖秀才，你要買詩？隻怕你無有才學。紅繡鞋雖不達周公禮樂，雖不及子夏文學，尋思來惟有看書高。放著花箋紙，端溪硯，烏龍墨，紫霜毫，窮不的卓兒出四寶。我買你的詩，要多少錢一首？要二百錢一首。我與你二百錢。指甚麼為題？指秀才為題。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迎仙客寫染得無褒彈，吟詠的忒風騷，真真字兒不帶草。又不曾倒瞭平仄，差瞭韻腳。又不似賣春豆秋糕，又索甚學歌叫。秀才是寫得好，後會有期，我回去也。小生姓張名天覺字商英。自中甲第以來，累蒙抉用，謝聖恩可憐，除授諫議大夫之職。今因汴梁城中百姓，往往不遵守法度，老夫今日街上閑行者。殺人放火為活計，好鬥偏爭欺負人。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處人氏，姓李名虎。別無甚營生，見周橋上那個老兒，是個莊傢，我問他詐幾貫錢鈔者。唱喏哩！還禮哩！你今日在這裡撞見我，借瞭我二百，怎不還我？哥哥，老夫是個莊農，才入城來，撞著哥哥，休怪。你借瞭我二百錢，你不還我，我和你跳河去！哥哥，我不少你錢，敢錯認瞭也。你借瞭我二百錢，不還幹罷瞭，我和你跳河去！住、住，哥哥饒老漢者，怎生便扯老漢跳河？人命關天關地。要錢，我借二百錢與你。我隻要你還我錢。老夫偌大年紀，怎生得個過往人，相勸一勸，可也好也。付能有這買詩的人，他們又在這裡爭鬧，我與你勸開去者。石榴花則見壓肩疊脊相簇一周遭，勸著的不睬半分毫。那廝憔憔忄敞忄敞，揮天霍地怒難消，支揖哥哥，你休鬧罷！他少我二百錢，不還我，我和他跳河去！越見人勸著，越逞粗豪。哥哥，你放瞭老漢，借些錢與哥哥便瞭。支揖哥哥，多虧你相勸。老漢見你有二百長錢，怎生借與老漢，還瞭那人去，我一本一利交還。我撞著惡人也無奈何瞭。你少我錢還胡賴！哎，你個孟嘗君，自養著傢中哨。哥哥貴姓？我是李虎。你正是晏平仲善與人交，走函關不肯學雞叫，沒錢呵扯著他跳周橋。鬥鵪鶉則這是養劍客臨危，報答你田文下梢。勸你下李密休慌，請你個伯當放瞭。這錢不還，我更待幹罷！哎！你個謁魯肅周瑜好躁暴，惡歆歆攥住系腰。待不勸是自己惺惺，待勸呵是他傢惱瞭。哥哥，借錢與老漢罷。你為甚麼這般上緊也？我遇著惡人魔。小生止有二百錢，老兄要時拿將去，小生有個比喻。欲將何比？普天樂你遇著惡人魔，我值著窮星照。不爭你借瞭二百錢呵，我忍饑在今日，受餓到明朝。哥哥，見義不為無勇也。怕不待見義為，爭奈傢私薄。君子周人之急，你借與我罷。君子周急，我須知道，爭奈龐居士，在陋巷簞瓢。君子周人之急，我則這二百錢，你將去。謝瞭哥哥。兀那哥哥，這二百錢你拿去。你還瞭我這錢，你休怪，我吃酒去也。多謝哥哥救我。你借瞭這錢去呵，愁悶殺小生，煩惱殺幼子，凍餓殺多嬌！君子周人之急，我借與你錢，你在那裡居住，對小生說者。哥哥恕罪。多虧瞭你也，借與我錢，救我一命。你放心，老漢下處在周橋住，南高門樓裡張商英宅子裡。老夫一本一利還你。哥哥，你在那裡住？小生姓趙名鶚，在狀元店裡安下。你敢是失儀落簡的？然也。老夫心中記者，則去狀元店裡尋趙鶚秀才，送還錢鈔。哥哥恕罪，我還傢中去也。正遇著無徒之輩，謝趙秀才借錢惠濟。到來年赴舉登科，那其間報恩報義嫂嫂，我聽的趙秀才賣瞭二百長錢，我和你討去。咱去來。秀才，人說你賣瞭二百錢？我恰賣瞭二百文錢，見一個方頭不律的人，欺負一個年老的，要扯他跳河，問他要二百錢，有這錢便饒他，無這錢便跳河。因救人一命，我借與他瞭，他明日本利還我。呸！窮弟子孩兒！你也才叫化的二百錢，你又放債。晚飯也無有，俺吃甚麼？你救別人一命，不知誰救你一命哩？爹爹，我要吃燒餅！滿庭芳我若是無錢索討，有瞭錢，不糴米，不買柴，卻與別人使！你待糴下米吃，買下柴燒。大齋時合著空鍋灶，水米不曾湯著。休道軟弱妻小，便是鐵石，餓的心焦。渾傢且休煩惱，為甚把二百錢借瞭？如今人看得眼皮兒薄！我等你做甚麼？我別嫁人去！我替你做媒。爹爹，餓殺我也！十二月一壁廂冤傢扯著，一壁廂惡婦撾撓。做兒的不知好歹，做娘的不辨清濁。爹爹，買個饅頭面糕我吃。百忙裡要饅頭面糕，枉把你五臟神虛邀。堯民歌大古是傢富小兒嬌，我則愁醃日月沒柴沒米怎生熬。覓不的粗衣淡飯且淹消，窮秀才工課覓分毫。青霄仰面看著高，卻不有路終須到。你養活不的我，寫與我一紙休書，我別嫁人去。等我到傢，與你休書。耍孩兒動不動拍著手當街裡叫，你想著幾場兒廝守的白頭到老。你這等乞窮儉相，幾時得長進？你道我乞窮儉相命分薄，爹爹，我也顧不的我。把這小冤傢情理難饒。我待打呵，教人道管不的惡婦欺親子，教人道近不的瓜兒揉馬包。常言道當傢的疾老，近火的燒焦。三煞餓的我肚皮中如火燒，走的我渾身上似水澆。三魂兒未曾著軀殼，驚慌回去心尤跳。我可甚買賣歸來汗未消，則聽的高聲叫又道，拿住秀才，險嚇殺多嬌。我這十日九頓餓，跟你做甚麼？二煞你道十日欠九日饑，三頓無一頓飽。想當初造物嫁你這窮廝。當日嫁這窮書生，你是樂者為之樂。有錢時歡喜無錢時叫，卻不道貧不憂愁富不驕。則為我不主才天教報，救人急是耽寒之本，順人情是忍餓之苗。嫂嫂，俺回傢中去罷。我尋那債主去。煞尾向千步廊等他不來，五鳳樓覓不著。望九重宮裡無消耗，幹將我二百青蚨落空瞭。小二哥，咱回傢去來。第三折花花太歲為第一，浪子喪門世無對。階下小民聞吾怕，則我是勢力並行的楊衙內。小官姓楊名戩字茂柳，官封衙內之職。我是累代簪纓之子，我嫌官小不做，嫌馬瘦不騎。時遇春天，萬花綻拆，綠楊如煙，郊外踏青賞玩，春盛擔子都出去瞭。張千，喚六兒來者。六兒，相公呼喚你哩！自傢楊衙內六兒的便是。相公要郊外踏青賞玩，我春盛都準備瞭。相公呼喚，不知有何事，見相公走一遭去。相公，呼喚六兒有何事？六兒來瞭？別的春盛都出去瞭，你與我將著十把銀匙箸，先去城外等著我來。相公早些兒來。祗候人與我架著鷹兒鷂子，拿著丸箭，去郊野外踏青，走一遭去。誦詩知國政，講《易》見天心。我筆題忠孝字，劍斬不平人。老夫姓張名天覺字商英。因老夫數日前私行至周橋，撞見無徒賊子，問我要錢，遇著趙鶚秀才，借瞭二百錢，與瞭那無徒，今老夫將這金釵十隻還他。張千，你拿到狀元店裡，交與趙鶚秀才，還他那二百錢。孩兒，你在意者，疾去早來。理會的。老相公借瞭錢二百，還他十隻金釵，忒多瞭。孩兒，你知道他運不通時間貧困，賣詩詞待時守分。我送金釵齎發寒儒，顯的我言而有信。奉著老相公言語，將著十隻金釵，直至狀元店裡，送與趙秀才去也。奉楊衙內言語，著我先去城外，等著衙內。我來到城外，天色早哩。我揣著這十把銀匙箸，在這柳蔭下且歇息者。見一個人，手裡拿著沉點點東西，不知是甚麼。趕到這柳樹下，他在這裡睡著，懷裡揣著十把銀匙箸。我殺瞭這廝，得瞭這東西，走！走！大人，不知甚麼人殺瞭六兒也。哎，兀的真個，好是奇怪也！不知是甚麼人殺瞭六兒，奪瞭銀匙箸去瞭。我出城來，見一人走的慌張，敢是那人？說與巡坊的，與我拿將來，報我知道；不問那裡，與我尋將去秀才與我休書，我受不瞭這般窮。少瞭我房錢，不要你頭房裡住，你梢間住去。小二哥教我梢間裡住，我住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快寫與我休書罷！大嫂，等到明日不送錢來，寫的休書。似這般，幾時是我發跡的時也呵？南呂一枝花我當不的春天驟雨淋，受不的夏月斜陽曬。忍不的秋霜寒透屋，住不的冬雪冷書齋。這四季苦好難捱，卻不道否極後還生泰，輪到我苦盡也苦不來。住著破設設壞屋三間，幹受瞭冷清清寒窗十載。梁州我便似簞瓢巷顏回暗宿，卻渾如首陽山伯夷清齋。我便似絕糧孔子居陳蔡。餓殺我也口說珠玉，凍殺我也胸卷江淮。昨日失儀在金殿，今日賣詩在長街。見一個粗豪士，扯住個英才，我不合鬼擘口審問的明白。我遇著龐居士與瞭二百青蚨，合著孟嘗君養三千劍客，撞著賽元達列十二金釵。我想來，不該。情知這范丹，怎放來生債。利又不見，本又不在。幹與別人救禍災，好教我無語支劃。快還我房錢來！寫休書來！嫂子，問他要休書別嫁人，我與你做媒。我要吃燒餅！快寫休書來！我到天明，寫與你休書。自傢張千。奉著相公鈞旨，著我送十隻金釵與趙秀才。來到這店門首，我叫門者。店小二開門來！那一個叫門？你這裡有個趙秀才麼？你問他做甚麼？我奉相公言語，著我來還債哩。我開這門。秀才，有人來還債哩！那個是趙秀才？則小生便是。你是那周橋下借與大人二百錢的趙秀才麼？，則小生便是。俺相公的言語，借瞭你二百長錢，送與你十隻金釵，兀的收瞭者隔尾我借與他錢呵，搭救出他招賢納幹東洋海。他還我錢呵，卻是撥出這棄子休妻大會垓。你收瞭金釵者，我回大人話去。生受大哥！吃瞭茶去。不必吃茶瞭。我收瞭這金釵者。除今後除瞭傢私繳纏外，拴衣做鞋，糴米買柴，我也要置些衣服哩！妻也你休逢著的商量，見瞭的買。將一隻金釵，與小二哥做房錢。小二哥在那裡？哥哥，你喚我怎的？方才大人還瞭我十隻金釵，我與你一隻做房錢。我道你不是受貧的人，我還打掙頭間房你安下。我看茶與你吃，你便搬過來。賀新郎覷著這梢房門一似嚇魂臺，你如今悄語低言，早則大驚小怪。我有錢時，做甚教伊索打火房錢該二百，且由他，怕你少瞭我的。小二哥，與你這金釵。我與你火炭也似一隻金釵。你是個知禮的人，你肯失信？我無錢時，他惡歆歆嗔滿懷，還瞭錢，喜孜孜笑盈腮。小人早晚言高語低，耽待些兒。更道是小二哥不是處權耽待，多謝瞭哥哥也。可是欲求天外事，須動世間財。嫂子，哥哥這一日不曾吃茶飯哩，我去安排些茶飯，與哥哥吃。可知好哩。嫂子，我安排茶飯來瞭，著哥哥吃些兒。生受哥哥來。嫂子說那裡話，俺便是一傢一般。嫂子你將過去與哥哥吃，顯的你敬心。好，好，我將過去。大嫂，你做甚麼哩？我見秀才不曾吃飯，我著小二哥桉排些茶飯來，你吃些兒。哥哥，你用些者。好世情也呵！罵玉郎早遷轉波粗茶淡飯黃齏菜，你暢好能打點，會安排，秀才，你肚裡饑，吃些兒。便似孟光舉案齊眉待。你可不道窮秀才，忒不出財，我須實無奈。你昨日不道來那！我道甚麼來？感皇恩你道你杏臉桃腮，不戀這佈襖荊釵。你惡如虺蛇，毒如蝮蠍，狠似狼豺！你休題舊話。全不想離鄉背井，動不動拽巷掯街。你也忒舌兒尖，嘴兒快，性兒乖！是我一時不曉事，休記恨在懷。采茶歌你將我惡搶白，死栽劃："將休書疾快寫將來！"哥哥，不記舊惡。哥哥，你且吃些茶飯。將一座冰雪堂翻做敬賓宅，也有春風和氣畫堂開。哥哥，你吃些茶飯兒。我收拾瞭，哥哥，你歇息者。天道晚瞭，咱歇息瞭罷。哥哥，安置瞭。自傢李虎。天色晚瞭，無處安歇，且去這狀地店裡尋個宿去。小二哥開門來，尋個宵宿。你有甚麼行貨？你做甚麼營生？有甚麼資本？我不下單客。小二哥，有人尋宿，你怎麼不開門那？哥哥，你不知道俺這店裡的事。鬥蝦蟆問甚將著行貨，做甚買賣，有甚資財？你把行旅招商店開，全沒些寬大。問甚乘船跨海，管甚推車搬載？店傢不下單客，我做保人知在。一更三點左而，千方百計打捱。冷冷清清禁街，潛潛等等門外。道著全然不睬，勸著沒些疾快。休得寧奈，休得停待。一會巡軍朗朗，提將鈴來。為甚教疾快門開，我須是慣曾為旅偏憐客。我看著哥哥面皮，我開開這門。你可不下單客？我說則不下單客。是誰著開門來？是小生。多謝瞭哥哥。我觀瞭模樣，覷瞭面色，七尺身材。我這裡孜孜的看瞭，轉轉的疑猜。哦，可是早間周橋上扯著那老官要錢的那潑皮！你說甚麼哩？大哥，若不是小生叫開門，你大哥怎生得到這店裡宿？大哥，店身裡胡亂睡一夜，請安置。我聽他說我甚麼。這九隻金釵放在那裡？婆娘傢不曉事，這店裡下著個歹人，隻管裡說甚的。他有金釵，我再聽者。放在那裡的是？我待頭底下枕著睡，也不穩；我待懷裡揣著，也不穩。爭奈店身裡有歹人，不如埋在門後頭。大嫂，夜深瞭，睡瞭罷。我聽的多時瞭。好奇怪，一個窮秀才，那裡有這九隻金釵？我拿把刀子在手，剜開門徬底下，拿出金釵來，換上這十把銀匙箸。有人來店搜呵，則拿將他，不幹我事。已得瞭，扳住墻頭跳過去，走、走、走！別處都搜瞭，則有狀遠店不曾搜哩。說往這店裡去瞭，左右的圍住這店者！甚麼人？店小二，你這店裡有甚麼人下？我這店裡下著個秀才，嫡親的三口兒。他有甚麼行李？喚那秀才來。秀才哥，有人叫哩。有人喚我，我拿金釵來，揣在懷裡。你是何人？小生是個秀才。兀那秀才，你做什麼營生買賣？有甚行李？拿出來我看。大人，小生是個窮秀才，無甚麼行李，嫡親的三口兒，小生每日在周橋上賣詩為生。昨日早晨一個官人，被人揪扯著，問小生借瞭二百文錢，昨日晚間，那官人著人送瞭十隻金釵來還，小生一隻還瞭店小二哥房錢，則有九隻在此，別無甚麼錢物。這廝說借你二百錢，還你十隻金釵？是有，不敢說謊。拿那金釵來我看。有、有、有，我刨出來與大人看。呀！呀！可怎生變瞭也？牧羊關昨日個金鳳釵棗瓤赤，今日個銀匙箸雪練也似白，便做道運拙時乖。時來呵鐵也爭光，運去後黃金失色。兀的是誰人撇下把銀匙箸？誰拿瞭鳳頭釵？俺正是閉門屋裡坐，禍從天上來。那裡不尋你，殺人賊可在這裡！兀那廝，你怎生殺瞭我傢六兒，偷瞭銀匙箸，圖財致命！你實說來。小生並然不知道。你不曾殺瞭俺傢六兒，這銀匙箸你怎得來？大人可憐見，委實是金釵來。這廝還口強哩！贓已有瞭，你還不招，等甚麼？左右人，洗剝瞭打著者！委實埋的是金釵，不知怎麼刨出這東西來？怎生變出這個生活來？紅芍藥我將鳳頭釵親手自培埋，刨出來懷內忙揣。我想那戳包兒賊漢，栽排下不義之財。我正是慈悲生患害，這一場鬼使神差。替別人濕肉伴幹柴，沒人情官棒好難捱！不肯招，打著者！菩薩梁州早是這夥公吏又心乖，惡少年好毒害。你不是柳盜蹠傢吊客，則是這窮秀才傢橫禍非災。不知怎生年月日時，我恰才快早閻王怪，使不著老實終須在。大人可憐見！不濟事，枉分解，休折證，向雲陽死去來，眼見得命掩泉臺。不招呵再打！則是我不合來這狀元店裡下。二煞赤緊的敬客坊，緊靠著迷魂寨，莫不狀元店連著分界牌？多管是鬼關門，春榜動，選場開。莫不住著太歲兇宅，可怎生行一步衠踏著不快？先註定，怎生改，忍冷擔饑十數載，又有這場血光之災！我那裡受的這般苦楚。罷、罷、罷，是小生！左右人與我拿將去，等我聖人前奏過，那其間明正典刑。男兒怎生是好？大嫂也，不幹別人事，都是我的命也。煞尾譬如教天不蓋，地不載，居在人海，枉瞭食不飽，衣不遮，送瞭世界。想昨宵吃劍才，人一般好客待。殺人賊你做來，換人贓我捉獲。我則索屈招致命圖財，兀的不屈殺瞭賣詩的窮秀才！殺人賊都有瞭，小官見聖人走一遭去。苦也，付能得瞭錢，又拿將去瞭。嫂嫂，咱兩個看他去來。男兒也，則被你痛殺我也！第四折自傢是個銀匠，打生活別生巧樣。有人送來的銀，半停把紅銅摻上。自傢是個銀匠，清早晨開開這鋪兒，看有甚麼人來？自傢李虎的便是。自從昨日偷瞭十把銀匙箸，將狀元店裡九隻金釵換瞭。我如今沒盤纏使用，我去那銀匠鋪裡倒換些錢盤纏。早來到也。兀那銀匠，我有些東西，倒換些錢使。甚麼東西？將來我看。兀那九隻金釵。將來放下，你轉一轉來取錢。就與瞭我罷。鈔不湊手。也罷，住一住兒來取。自傢店小二。這兩日無盤纏，有趙鶚秀才與我的那一隻金釵，將去銀匠鋪裡，換些錢使。哥做甚麼？我有一隻金釵，換些錢使。你將來。兀的你看。我這裡也有九隻，和這一隻一般。在那裡？我看看。兀的你看，是一般麼？是，是。則為這九隻金釵，屈送個人性命哩。你那裡得來？哥，不是小人的。恰才一個人將來，要倒錢，還不曾與他錢哩，他便來也。等他來，咱兩個拿那廝，救趙鶚秀才去。你若不拿，我則告你。幹我甚麼事？他便來也，咱同拿那廝去。這早晚敢待來也，你且躲著。討我那金釵錢去。兀那銀匠，還我金釵錢來。好也，原來是你偷瞭金釵，可著平人屈死！地方眾人，拿住這廝綁瞭，去首救趙鶚秀才去！是我的。你不認，兀那見有一隻證見在這裡。怎麼瞭也？拿住瞭殺人賊也，俺兩個搭救趙秀才去！殺人可恕，情理難當。小官楊衙內。誰想殺瞭我傢六兒，偷瞭銀匙箸的，是個趙鶚秀才，被我狀元店裡拿住，問成瞭也。贓物都有瞭，我奏知聖人，就著小官為監斬官，今日立起法場。與我拿出那廝來！行動些，時辰到瞭！趙鶚隻任命苦。蒼天，兀的不屈死人也！雙調新水令不由人分說口中詞，教我屈招成殺人公事。我則見愁雲迷市井，殺氣滿京師。好教我無語嗟咨，一步步行來，到枉死市。兀的不是我男兒？哎喲！男兒也！兀那婦人靠後！哥哥可憐見，這個是我渾傢。兀那秀才。你是讀書的人，怎生做這般勾當，圖財致命也？哥哥，小生委實冤屈也！怎生冤枉著你一個？駐馬聽揣與我個天來大官司，推為到罪若當刑法命子，判著手來大斬字，那裡是死而無怨罪名兒。我想那曹司素狀是辰時，便是那閻王註定黃昏死。哥哥們，你靠後，看他怎麼？大嫂你不知。你道他看的主甚意兒，大古是不曾見玉堂金馬三學士。秀才，你死瞭，我怎生是好？大嫂，我死後，好生看當這孩兒。沉醉東風沒主瞭這個嬌癡小廝，拋閃下軟弱妻兒。有我後把你覷當，沒我後人輕視。誰與你幹辦傢私，捱不過今冬下雪時，您兩個不凍死，多應餓死。我打甚麼緊！爹爹，我替你死罷！孩兒年紀小，說出這等言語，教人怎不煩惱！雁兒落咱人傢子不孝是父不慈，咱人傢兒懺逆是爺不是。兒呵，我怎肯教你替死休，寧可爺做事，爺當事。苦痛殺我也！得勝令我好可憐見這小孩兒，我好不忍見女嬌姿。我命窘遭賢婦，我傢貧顯孝子。囑咐您尋思，遭節朔年至，我死在陰司，你與我燒些錢烈陌兒紙。劊子，時辰到瞭未？時辰到瞭。且留人者！你做甚麼？張大人下馬。接瞭馬者。相公做甚麼？衙內，這趙秀才為何罪殺壞瞭？為他殺瞭我傢六兒，偷瞭我十把銀匙箸，圖財致命。我奏過聖人，著我親為監斬官，典刑他哩。老夫奏對聖人，為趙鶚有文才，又能見義當為。救人急難，聖人著老夫與他加官賜賞哩，見留人者！秀才蘇醒者，如今大人來饒瞭你哩！川撥棹好險些兒，險些兒遭橫死，死在參差，命若懸絲。腦背後立著劊子，長休飯抄瞭幾匙，永別酒飲瞭一卮。七兄弟自從巳時至午時，多不到半炊時。不想這報我恩的大人為宣使，追我魂的太尉立在階址，救我命的赦書從天至。梅花酒他道是奉著聖旨，我抹淚揉眵，言語如絲，險斷頸分屍。料青天不受私，說不盡口中語。覷瞭這半張紅，開款著我瑕疵。睜開眼看我時，寫著我罪名兒，壓著五言詩。收江南呀，原來這犯由牌上金榜掛名時，不想這狀元店禍有並來時。今日個枯樹上花有再開時，我則道橫死，原來這病龍須有吐雲時。教趙秀才近前來。為你懷才抱德，我奏過聖人，今日將你加官賜賞哩。住，住！這趙秀才便依大人饒瞭他性命，我傢六兒的性命，可著誰認？他是個有學的秀才，怎肯做這般犯法違條的事？大人，你道不是他，十把銀匙箸，在他懷裡搜出來，怎做的不是他？兀那趙秀才，你是個窮秀才，我借瞭你二百文錢，還瞭你十支金釵，在那店裡，怎生得這十把銀匙箸來？大人可憐見。小生傢中一貧如洗，大人與瞭十隻金釵，我給瞭店傢一隻，餘下九隻。包裹瞭無處放，小生下在門木呈底下浮埋著。我聽的有人喚我，我慌忙走取出金釵來，揣在懷裡。不想衙內要看，取出來不知甚麼人換上銀匙箸。大人可憐見，本是九隻金釵來。大人，如何在他跟前收著，別人怎生換的？這樁事著老夫怎生斷？冤屈也！甚麼人叫冤屈？是這兩個。大人可憐見，小人不冤屈，趙秀才冤屈。怎生他冤屈？這廝在小人店裡，偷換瞭九隻金釵，秀才與瞭小人一隻做房錢。小人無盤纏，今日拿銀匠鋪裡換錢去，不想正撞見這廝，將九隻金釵也來換錢，小的因此拿住他。這廝不是那個在周橋上扯我跳河，騙我錢物的那人？大人，正是這廝。兀那廝，實說是你來麼？罷、罷、罷，事到這裡。大人，殺瞭六兒也是我，偷瞭銀匙箸也是我，換瞭金釵也是我，周橋上騙錢也是我。若不饒，便哈剌瞭罷！知道都是這賊，險屈殺瞭趙秀才。秀才請起。當初這廝怎生在周橋上行兇，揪住大人騙賴錢來？你可怎生借與大人這錢來？試說一遍者〉雁兒落這二百一，是大人行掌命司，大人還瞭你十隻金釵也。那十隻釵是窮秀才追魂使。大人借瞭你二百錢，還瞭你十隻金釵，本利都有瞭也。那得早有本錢有利錢，臨瞭也說我圖財致命，著我犯法遭刑也。這的是暗宣賜明宣賜。趙秀才，當初若不是你借與我二百錢呵，險些兒這廝扯我跳在河裡。大人休題這舊話。水仙子若論著借錢買命跳河時，做的個毆捽公臣合該受死。是虧你。二百錢窮秀才，倒做龐居士，險餓殺我腳頭妻、懷內子。當初你慨然借與我，並無難色，可是多虧瞭你。那借錢時並不是推辭，則是那些兒行止，到如今久而敬之，我至今不忘也。想咱人事要前思。殺人賊有瞭，一行人聽我下斷。賊人李虎，將平人圖財致命，市曹中明正典刑，將金釵還與趙秀才。店小二救人屈死之命，免本戶當差。趙鶚你聽者：為你有星鬥文章，堪可以身望琴堂。則為你扶危救困，遇兇徒解免災殃。不想你遭冤屈圖財致命，險些兒赴發雲陽。則為你懷才抱德，先賜你霞帔朝章。加封你開封府尹，三口兒兇變為祥。今日個封妻蔭子，一齊的荷君恩拜謝吾皇。半夜燈前學業人，九重宮裡受君恩。十年黃卷難酬志，二百青蚨卻立身！題目窮秀士暗宿狀元店張商英弘地叩禦階正名楊太尉屈勘銀匙箸宋上皇禦斷金鳳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