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頃在黃州
作者:蘇軾
原文:
頃在黃州,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傢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由肱醉臥少休。及覺已曉,亂山攢擁,流水鏘然,疑非塵世也。書此語橋柱上。照野彌彌淺浪,橫空隱隱層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譯文
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天空中有幾絲淡淡的雲彩。白色的馬兒此時尚氣宇昂揚,我卻不勝酒力,在河邊下馬,等不及解下馬鞍,就想倒在這芳草中睡一覺。
這小河中的清風明月多麼可愛,馬兒啊可千萬不要踏碎那水中的月亮。我解下馬鞍作枕頭,斜臥在綠楊橋上進入瞭夢鄉,聽見杜鵑叫時,天已明瞭。
註釋
⑴西江月:詞牌名。
⑵蘄水:水名,流經湖北蘄春縣境,在黃州附近。
⑶彌彌:水波翻動的樣子。
⑷層霄:彌漫的雲氣。
⑸障泥:馬韉,垂於馬兩旁以擋泥土。玉驄:良馬。驕:壯健的樣子。
⑹可惜:可愛。
⑺瓊瑤:美玉。這裡形容月亮在水中的倒影。
⑻杜宇:杜鵑鳥。
賞析
這是一首寄情山水的詞。作者在詞中描繪出一個物我兩忘、超然物外的境界,把自然風光和自己的感受融為一體,在詩情畫意中表現自己心境的淡泊、快適,抒發瞭他樂觀、豁達、以順處逆的襟懷。
小序敘事簡潔,描寫生動,短短五十四字,即寫出地點、時間、景物以及詞人的感受。它充滿瞭詩情畫意,是一篇寫得很優美的散文,可與其《記承天寺夜遊》媲美。
上片頭兩句寫歸途所見:“照野彌彌淺浪,橫空隱隱層霄。”彌彌,是水盛的樣子;層霄,即層雲。春夜,詞人在蘄水邊騎馬而行,經過酒傢飲酒,醉後乘著月色歸去,經過一座溪橋。由於明月當空,所以才能看見清溪在遼闊的曠野流過。”先說“照野”,突出地點明瞭月色之佳。用“彌彌”形容“淺浪”,就把春水漲滿、溪流汩汩的景象表現出來瞭。廣闊的天空還有淡淡的雲層。“橫空”,寫出瞭天宇之廣。說雲層隱隱約約在若有若無之間,更映襯瞭月色的皎潔。野外是廣袤的,天宇是寥廓的,溪水是清澈的。在明月朗照之下的人間仙境中,詩人忘卻瞭世俗的榮辱得失和紛紛擾擾,把自己的身心完全融化到大自然中。此兩句暗寫月光。
“障泥未解玉驄驕”,是說那白色的駿馬忽然活躍起來,提醒他的主人:要渡水瞭!障泥,是用錦或佈制作的馬薦,墊在馬鞍之下,一直垂到馬腹兩邊,以遮塵土。《晉書·王濟傳》:“濟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乾障泥,前有水,終不肯渡。濟曰:‘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渡。”詞人在這裡隻是寫瞭坐騎的神態,便襯托出瀕臨溪流的情景。把典故融化於景物描寫之中,這是很成功的一個例子。此時,詞人不勝酒力,從馬上下來,等不及卸下馬鞍韉,即欲眠於芳草。“我欲醉眠芳草”,既寫出瞭濃鬱的醉態,又寫瞭月下芳草之美以及詞人因熱愛這幽美的景色而產生的喜悅心情,可以說收到瞭一石三鳥的效果。
過片二句,明寫月色,描繪從近處觀賞到的月照溪水圖,更進一步抒發迷戀、珍惜月色之佳的心情:“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溪”作一個量詞,巧妙又無痕地把風,月與溪融為一體,並洗去瞭風塵世俗之感。瓊瑤,是美玉,這裡比做皎潔的水上月色。可惜,是可愛的意思。微風輕輕吹拂,溪中波光粼粼,水月交輝,真像綴瞭一溪晶瑩剔透的珠玉。這裡用的修辭手法是“借喻”,徑以月色為“瓊瑤”。由於感情的摯濃,使比喻的客體升到瞭突出的地位,因而它的形象顯得更鮮明,更生動。這種表現手法是從生活中來的,不背理,更不違情。月色皎潔,加之以醉人癡語,怪不得異想天開,這是“理”;十分珍惜美好的月色,這是“情”。“情理交至”,這就更巧妙地揭開瞭詞人所追求的精神世界的帷幕。這個境界是極為幽美、靜謐、純潔的,如果有一丁點兒外物羼入,就會被損害,被踐踏。此句以獨特感受和精切的比喻,傳神地寫出水之清、月之明、夜之靜、人之喜悅贊美。
“解鞍欹枕綠楊橋”,寫詞人用馬鞍作枕,倚靠著它斜臥在綠楊橋上“少休”。這一覺當然睡得很香,及至醒來,“杜宇一聲春曉”,春天的黎明又是一番景色瞭。這個結尾如空谷傳聲,餘音不絕。妙在又將展現一幅清新明麗的畫卷,卻留下空白,讓讀者自己用豐富的聯想去感受它。作者在詞中不去寫“亂山攢擁,流水鏘然”的景致,而是通過描寫杜鵑在黎明的一聲啼叫,把野外春晨的景色作瞭畫龍點睛的提示。這是因為他是從杜鵑啼叫聲中醒過來的,由杜鵑之啼才首先感到這空山月明、萬籟俱寂的春晨之美。詞人真實地記錄瞭他第一次難忘的感受,因而也就給讀者留下瞭第一次動人的印象。
此詞所描繪的富有詩情畫意的美景中,處處有“我”之色彩,景物成為塑造“我”的典型性格的憑據。詞人不論是醉還是醒,是月夜還是春晨,都能“無入不自得”,隨意而成趣,逐步展示詞的意境。作者善於把意和境渾然凝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他把自己的身心完全融化到大自然中,忘卻瞭世俗的榮辱得失和紛紛擾擾,表現瞭自己與造化神遊的暢適愉悅,讀來回味無窮,令人神往。
創作背景
此詞作於蘇軾貶謫黃州期間。公元1079年(元豐二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這是蘇軾生活史的轉折點,這飛來橫災徹底地粉碎瞭蘇軾希圖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然後功成身退的幻想。從此以後,蘇軾看清瞭官場的黑暗、世態的炎涼。但蘇軾沒有被痛苦壓倒。他住在黃州臨皋亭。後來又在不遠處開墾一片荒地,種上莊稼樹木,名之曰“東坡”。他有時佈衣芒屩,出入於阡陌之上;有時月夜泛舟,放浪於山水之間:表現出一種超人的曠達,一種不以世事縈懷的恬淡精神。沉重的政治打擊使他對社會對人生的態度,以及反映在創作上的思想感情和風格都有明顯的變化。在這期間他創作瞭很多優秀作品,此詞是其中之一。